哲学忽略的十大问题
哲学忽略的十大问题
吴万伟 译“艺术与思想学院”编辑部2021年世界哲学日社论
本文概述了世界著名哲学家认定的当今哲学的十大盲点。他们是雷蒙德·盖伊斯(Raymond Geuss)、阿格尼斯·卡拉德(Agnes Callard)、汤米·库里(Tommy Curry)、凯特·曼尼(Kate Manne)、朱利安·巴格尼尼(Julian Baggini)、桑达尔·萨鲁凯(Sundar Sarukkai)、玛利亚·巴拉斯卡(Maria Balaska)、萨拉·海纳玛(Sara Heinämaa)、罗伯特·桑切斯(Robert Sanchez)、王蓉蓉(Robin R. Wang)等。
在今年的世界哲学日到来之际,我们邀请不同哲学传统的世界十大著名哲学家来回答这个问题:当今主流哲学忽略或者遗忘的最重要的问题是什么?因为分析哲学在英语世界及其他地方处于支配地位,我们常常忘了还有其他哲学传统的存在,它们也是活蹦乱跳的、活着的哲学。它们有一套不同的假设,以不同的文献作为起点,最后在不同的地方落脚。不过,就算在分析哲学内部也有一些哲学家在试图扩展该传统的边界,提出新的和独创性的问题,或者使用虽被遗忘却仍然相关的过去问题重新激活思想的历史脉络。
朱利安·巴格尼尼
个人判断在理性思想中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
哲学的自我形象是严谨理性的思想家,无论论证将你引向何处都会遵循论证的要求,好像他们并不能控制其方向一样。这种哲学观假定哲学有个类似于科学的客观性。但是,我认为,人人都知道好的哲学不能像数学一样被归结为任何有智慧的人都同意的正式论证。人人都知道哲学家会做出判断,有人的判断比其他人更好一些。但正面回应这个问题要求承认哲学并非像表面看来那样“缜密严谨”。因此,这仍然是哲学肮脏的小秘密。
玛利亚·巴拉斯卡
“虚无”是什么?我们的焦虑体验如何为其带来光明?
马丁·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在1929年时写到,科学并不希望知道虚无的任何东西。但是,他的责备并没有指向科学;毕竟,科学必须将自己限制于它调查和计算的“有”的案例。该责备指向反对哲学,正如它被科学决定一样。在一个世纪前,这种指责是有道理的,在当今仍然如此。不过,如果“虚无”意味着严格来说什么也没有,怎么可能有此指责呢?
虚无在主流哲学中近乎缺席初看起来似乎可以理解。它导致悖论,或者如果人们采用鲁道夫·卡尔纳普(Rudolf Carnap)有关语言的观点,甚至是“简单的屁话”。因此,一直以来人们更喜欢将虚无当作符合逻辑的否定操作(我们的符号中有些怪异之处,类似于数字零)或将其与缺席之物联系起来(死亡、破坏、湮灭和其他相关黑暗概念。)
但是,像克尔凯郭尔(Kierkegaard)和海德格尔等坚持认为,虚无先于思想行为(否定),而且它不是某物的缺席,要将我们的注意力指向其他地方。我们首先遭遇虚无而不是去设想或者推理;这种遭遇发生在某种情绪中而非哲学家的思想实验室的真空中。
他们将焦虑命名为这样的情绪。不同于对具体事物(如蜘蛛、苍蝇、承诺、死亡等)的恐惧,焦虑担忧的是虚无。虽然在实体层次上,虚无不常发生,它感觉就像维持我们存在的整体撤离或者我们从自我撤离。从个体上说,事物仍然在那里,但作为整体它们在消亡中。遭遇虚无能够给我们带来如此深刻的影响,我们能从这个事实中学到什么呢?要回答这个问题,哲学就必须允许自己对虚无感到焦虑。
阿格尼斯·卡拉德
我们如何在人人都天生拥有价值的道德本能和某些人比其他人更好的本能之间达成和解?
一方面,我们认为每个人都仅仅因为作为人这种生物而拥有一种尊严,这使他们拥有超越任何价格的价值;同时,我们也认为有些人在有关功德、卓越、成就或道德等方面的确比其他人更好。如何在这两种主张之间达成和解呢?
汤米·库里
黑人思想家们认为种族主义创造了哲学,它设想的民主工程是根本行不通的失败,如果他们的观点是正确的,该怎么办?
《种族主义和平等幻觉》学院派哲学常常回避黑人哲学家所提出观点的证据和力量。为了去掉黑人思想的激进性,哲学家们倾向于选择性地呈现黑人哲学家的理论以便这些所选定的人的著作似乎与自由民主社会的理想相吻合。不是简单地呈现一种社会问题,反黑人种族主义创造了黑人是“准人类”(sub-human)这个群体,在历史上被理解为不充分进化的、动物化的、可抛弃的人种。
种族主义的恐怖拥有如此的影响以至于它迫使黑人思想家彻底拒绝自由民主作为当今政治哲学的起点。在很多黑人哲学家看来,种族不平等是西方知识秩序的固定装置。
已故的赖特·米尔斯(Charles Mills)曾经写到“白人至上主义明确拥有对政治秩序的极端不同理解的承诺,从理论上向我们指出种族支配和驯服的核心地位。。。它颠覆了传统框架、概念和学科区分,影响到根本性的范式转移。”米尔斯的观点与西尔维娅·温特(Sylvia Wynter)、德里克·贝尔(Derrick Bell)、杜波伊斯(W.E.B. DuBois)、休伊·牛顿(Huey P. Newton)类似,他认为种族主义或白人至上主义限制了哲学概念化黑人人性的能力。白人人性的普遍性假设依赖白人理性、白人民主和帝国创造出来的黑人民众的准人类本性。这迫使人们提出问题:一个确认黑人像白人一样能够被理论化为人的哲学,又如何能够逃脱其种族主义想象力?或许哲学简单地拒绝严肃思考其终结的必要性。
雷蒙德·盖伊斯
即使在发现真理实际上将伤害我们的情况下,我们为什么还要这么坚定地去发现真理呢?
《你不需要身份》亚里士多德讲述了米达斯国王(King Midas)的故事,他抓住了俘虏半人半兽的西勒诺斯(Silenos)。国王强迫这位有智慧名声的小神仙回答一个哲学问题:“对人类来说最好的东西和最值得做出的最佳选择是什么?”就像真正的哲学家一样,西勒诺斯提出自己的反问来作为回答:“米达斯,你为什么逼迫我告诉你们人类你们最好不要知道的东西呢?”
即使在追求相关知识或者拥有这些知识实际上将伤害我们的情况下,我们为什么还要如此坚定地去发现真理呢?我们基于若干特殊的理由回避考虑这个问题。比如,很多人迫不及待地宣称这个设想出来的局面,也就是说如果我们知道真理的存在将是有危害的,这个问题永远不要提出来,因为“真正的”或“从最终分析来看”,真理将永远不会伤害我们。
这是哲学家对“真正的”特殊用法的例子,它常常是为天生非常貌似不合理的主张给出复杂理由的前奏。比如这里的“我们”指的是谁?作为整体的人类?鉴于这个世界从政治、社会和经济等角度看的构成方式,如果某种形式知识的实际实施能够在不久的将来促成人类物种的灭绝,我们将合理期待发生什么呢?开发出自我控制我们冲动的某种形式通常与变得更文明的过程联系在一起。亚里士多德在另外一本书中提到的“认知欲望”是例外吗?果真如此,为什么?
萨拉·海纳玛
我们如何理解世界是我们与其他生物共享的东西?
当今世界最紧迫的问题似乎是自然世界及其未来。但是,哲学教导我们,在探索世界以及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责任时,我们往往失败,除非我们理解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根本关系以及对其感受和意义的认识。因此,我相信当今最紧迫的问题仍然是将世界、我们和人类同胞联系起来的三边关系问题:对我们所有人来说,同一个世界是什么?我们该如何共享这个世界?
凯特·曼尼
那些在我们看来似乎是道德义务但实际上不是的命令,到底是什么呢?
我是经受专业训练的道德哲学家,我常常发现,说到第一层级的规范性伦理学,道德哲学家们往往痴迷于我们应该做什么的问题。我们应该给慈善机构捐款更多,我们应该成为素食主义者或严格素食主义者(不吃肉、奶、蛋等,有的不用动物产品),我们应该抗拒自己的压迫等等。在此意义上,道德哲学没有任何问题,但它往往漏掉同样重要的问题:如果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呢?什么虚假的义务或伪义务可能萦绕在我们心头和社会生活中,让我们觉得没有必要的内疚或有罪呢?这与什么是允许可以做的问题有关,但不是一回事。
我最感兴趣的要提出的问题是,什么行动和实践是实际上被允许去做的,但我们在虚假的义务意识中或许竭力避免去做---或者被允许要克制自己去做的事,但实际上我们觉得有一种虚假的义务意识需要参加。
因此,调查既有社会学因素也有纯粹的规范性因素。至于我特别感兴趣的虚假义务例子,请考虑妇女的虚假义务意识,要给予某个特定的指定的(通常更有特权的)男人爱情、关注、崇拜、孩子、家务劳动等,这些往往远远超过她从他那里获得的数量。最近我一直在想的另一个例子与共同的虚假义务意识相关(再次我要论证),如要减肥,要让我们自己瘦下来,即使有很好的证据说明节食是有害的,产生反效果的,让我们瘦下来从长远来看常常不能让我们变得更健康或更幸福。其实,高兴地痛痛快快地不受限制地吃饭拥有的快乐更多:我们作为哲学家难道不应该对节食文化有更多的批判吗?
罗伯特·桑切斯
不同的哲学传统---非洲哲学或拉美哲学---成为主流哲学,那将如何?
当今主流哲学忽略的一个重要问题是:如果“我的”研究哲学方式是边缘化该如何呢?如果“我”就像那些在从事非洲哲学或拉美哲学的人必须做的那样,必须证明我自己的传统的价值和存在才能得到主流的承认该如何呢?
这个问题的要点不在于让我们设身处地地站在他人的立场上考虑问题,或者思考被排斥在职业或者哲学经典之外是什么样子,要点不是同情。
相反,要点是承认处于主流的部分含义就是我们慢慢地不再感受到需要论证我们有权呆在这里的合理性。我们做哲学的方式是从感觉到自然而然,一种我们理所当然的东西开始的。提出这个问题的要点是邀请我们暂停一下,认识到我们并没有提出这个问题;我们从来没有询问哲学可能完全不是这样进行的。或许要点是认识到将如此基本的东西认为理所当然存在着深刻的、非哲学色彩。
桑达尔·萨鲁凯
今天,我们应该如何定义哲学?
最大挑战是专业哲学院系和当今构成哲学的越来越大的多样性之间缺乏联系。哲学系之外的院系有很多在“从事”“哲学”研究。众多哲学传统如亚洲哲学和非洲哲学赢得越来越多人的兴趣和承认,它们不仅是哲学思考的合理形式而且是能够比主流哲学的某些主流传统更好地指导当今生活的哲学实践。
主流哲学的焦点基本集中在希腊和欧洲哲学作为哲学的首要源头,因而不仅忽略世界各地的“古老”传统而且将其“边缘化”。而且,作为主流哲学典型特征的这种向内看途径迟滞和阻止产生对包括西方社会在内的当今世界现实进行有意义的哲学研究的工具。
扩展当今主流哲学的“狭隘视野”(因此,有人可能说“狭隘意识”)的第一步不是将哲学的其他文化传统置于隔离开的“贫民窟”而是学习接受哲学的多样化传统是主流哲学本身的组成部分,认识到哲学的力量来自哲学不仅与思想而且与具身实践的关系。我们应该提出的最重要哲学问题是“今天我们该如何定义哲学”?这样做的必要步骤之一就是通过利用非西方的语言、文本、阐释理论和独创性观念等回归哲学是哲学探索的主要主题。
王蓉蓉
漫游在当今哲学生活中还能发挥作用吗?
在《泰阿泰德篇》中,柏拉图引用苏格拉底的话说,“惊奇是哲人的感受,哲学始于惊奇。”好奇导致探索,探索产生意识,从此奠定了智慧的根源。但是,古代中国哲学思想通常就是漫游。
正如孔子的名言,道是我们走路所创造出来的东西。(请参阅: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论语》雍也第六第17节。)当我们想到沉思好奇时,我们想到的是独自坐着沉溺于思考中,享受幻想的乐趣。我们探索观念,观念探索我们。漫游就大不相同了,它是没有固定道路、目的和目标的走动。我们或许在晴朗的午后到树林里漫游,但我们可能迷路。它能导致困惑和混淆或者干脆就是困惑和混淆的产物。
道家庄子(公元前3世纪)告诫我们“要顺应自然而使心志自在遨游,一切都寄托于无可奈何以养蓄神智,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且夫乘物以游心,讬不得已以养中,至矣。《庄子》人间世)这个立场包含了做哲学研究的三个具体观点。
首先,“乘物”或者“遵循事件或事物的自然逻辑”揭示出生活以偶然性为标记,人类能够控制的范围是有限的。生活美好要求我们培养自己应付各种意外事件的能力和品德。其次,“游心”听任心自在遨游实际上巩固和加深了人在这个世界的存在之根。漫游在体现游玩嬉戏,既有一种批判性的态度同时也是快乐之源。第三,“养中”意味着简单地反思和理解对于哲学生活是不够的。为了身体、心理和精神上有足够多的营养,我们需要走动,需要行动起来,虽然我们未必确切知道要去哪里或为何要去,也不知道可能会遭遇什么。漫游就是哲学之道,循道而行。
哲文新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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